铁牛河的守护

　　在河床西侧的青石板上，一枚深陷的蹄印凝固了时光，仍然停留在那里。听当地老人说，那是上古铁牛曾踏过的印记。传说它因贪恋此地山水，便永驻河底，化为了守护神。在夜深人静时，河底就会传来低沉的“哞哞”声，那里就是铁牛河!也是养育我长大的地方。

　　童年眼中的铁牛河，不过是条会变魔术的普通水带。旱季缩成银链，汛期涨作青蟒。直到近日返乡，我才读懂它褶皱里的史诗。它静静地缠绕在尧禾镇的沟壑与山塬之间，虽无惊心动魄的传说，却以千年不变的温润滋养着这片土地。在四季轮回中编织着黄土高原最本真的生态诗学。当晨雾漫过废弃的窑洞，当冰挂折射出蓝宝石般的光晕，铁牛河仍以沉默的姿态，讲述着关于守护与陪伴的永恒叙事。

　　铁牛河默默守护着几代人的日夜。早年白洛公路、白宜公路从镇子中间穿过，陕北骡马队驮着山货粗陶，和关中人的布匹瓷器做买卖，集市闹腾得连河底的鹅卵石都跟着颤动。七80年代孩子们天不亮就背着书包翻山沟，揣着带有灶膛余温的烤馍布兜，身上背着的铝皮水壶叮当响。孩子们走到水库边上，在大石头前歇脚，夏天光脚丫子踩水逮螃蟹，冬天用树枝敲开冰面，冰碴子溅到通红的脸蛋上，孩子们的笑声把山沟都震得发颤。河上游的水库像一位老母亲，张开手掌将孩子们托着。如今河水依然日日夜夜流淌，当年孩子们扔在河里的玻璃球和铁皮文具盒早被泥沙裹紧，那些“明天再来”的喊声还卡在石头缝里。老河道记得每个孩子的脚印，就像记得当年骡马蹄铁在青石板上磕出的火星，它把所有的热闹与离别都收进水纹里，化成岸边芦苇一年年返青的根。

　　它不仅守护着人们，还默默守护着两岸的生灵。2015年上百只鸳鸯来湿地安家后，当地人在河边拉起了防护网，巡护员定期投喂玉米，政府也申请了保护区。曾经采砂挖石的热闹河滩，现在成了野鸭扑棱、芦苇摇晃的安宁地界。往北望，50年代种下的防护林已遮住整片山头，当年村民踩着冻土栽下的小树苗，如今不仅固住了水土，还引来猫头鹰、野鸡筑巢。河水依旧流淌，岸边既有举着手机拍鸳鸯的年轻人，也有摸着松树念叨“这棵是我爹亲手种”的白发老汉。人和鸟、树与河，在这条沟壑纵横的土地上，互相陪伴着走过荒凉与丰茂的年月。

　　铁牛河从不是喧嚣的主角，却把所有的岁月都酿成了河床上的细沙。它听过商队的铜铃、驮过山洪的暴烈、藏过孩子的玻璃珠，如今又托着候鸟的羽翼与松林的涛声。河底的铁牛或许仍在低哞，而岸上的人们早已懂得。所谓守护，不过是像河水浸润裂土般，让骡马的蹄印长出青苔，让鸳鸯的绒毛盖住挖砂的旧疤，让每一代人都能在它蜿蜒的臂弯里，找到与万物共生的答案。(张雪瑞 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