葡萄架下

　　早上的阳光透过葡萄叶，在地上洒下一片片光斑，葡萄藤的影子慢慢爬到红砖墙上。奶奶家院子中间的木头架子都有些破旧了，上面盘着的葡萄藤弯弯曲曲，就像一圈圈记录时间的年轮，陪我度过了二十年。

　　听我妈说，我小时候抓周那天，葡萄叶子绿油油的，卷着边儿。我面前铺着红布，摆满了各种东西，结果我啥都不要，就抓着一片新摘的葡萄叶咯咯笑。叶子流出来的汁水闻着甜甜的，沾在我手上，干了像薄薄的糖霜。后来，奶奶在葡萄架下放了块草席，我的尿布就挂在藤叶间飘着。我刚学走路的时候，总扶着冰凉的木架子慢慢挪步子。天刚亮，叶子上的露水就滴到我头发上，我牙牙学语的声音，总能惊得竹篱笆外的麻雀扑棱棱地飞走，还能听见赶早班的人骑车经过的铃铛声。​

　　上幼儿园前的暑假，葡萄架上挂满了紫葡萄，看着就像一串串玛瑙。爷爷戴着老花镜，镜片都快滑到鼻尖了，带着我念《声律启蒙》。“云对雨，雪对风”，他手把手教我在作业本上写字，阳光透过葡萄架照在纸上，光斑晃来晃去，像乱跑的小蝌蚪。葡萄架下面，小鸡在刨土找吃的，我扫地时把落叶扫成一堆，看着小鸡扑腾着毛茸茸的身子啄食。有时候运气好，还能在落叶堆里翻出热乎乎的鸡蛋，就跟捡到宝贝似的。​

　　我有个铁皮小鸭子玩具车，推着它在葡萄架旁边转圈的时候，铃铛响得可清脆了。我一边推一边数：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数到一百就奖励自己一颗葡萄。咬开葡萄，酸甜的汁水一下就充满了嘴巴，那时候我正换牙，嘴里还缺着牙呢。学骑自行车那天，车把不小心撞断了一根葡萄藤，绿色的汁水蹭在了我的白衬衫上。奶奶把断了的藤剪下来，说等伤口长好了，新长出来的藤会更壮实。​

　　夏天的葡萄架下可凉快了，就像个天然的大凉棚。我经常在下面玩，用玻璃瓶装满井水，泡上凤仙花花瓣，再把葡萄叶放到铁皮桶里当小船。树上知了叫个不停，葡萄叶把大太阳都挡住了，连照下来的阳光都变得柔和，在地上照出一道道细长的光影。​

　　高二那年春天，老葡萄藤再也没长出新芽，深褐色的藤干上裂了好多细纹，看着就像奶奶手背上凸起的血管。奶奶踩着板凳剪枯藤的时候，我才发现这个葡萄架好像比我小时候矮了不少。后来奶奶种了丝瓜，丝瓜藤顺着原来葡萄藤爬的地方往上长，开的小黄花就长在以前葡萄结果的地方。现在去看，还能在架子缝里找到以前的蝉蜕。​

　　现在我在外地工作，住在楼房里。从阳台望出去，看见别人家院子里也有葡萄架。傍晚麻雀回家的时候，恍惚间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。只要一刮风，我耳边就好像又响起了葡萄叶沙沙的声音，还有小鸭子车的铃铛声、翻作业本的声音，还有倒水的叮咚声，这些声音混在一起，就像涨潮一样，在我心里慢慢涌上来。(李菲菲 )